清华附小记忆留痕 之一----程远(清华附小1965届2班毕业生)

| | 分类: 往事回首

        少时的记忆总是零零碎碎的。
        记得上世纪五、六十年代的清华附小共有四个校门。北面为正门,间隔着两个较大的校门。西侧虽是个不大的木门,可由此进校的学生挺多。南墙中间的小门就很少开启了,外面是校外的一片菜地。鉴于经常从那里传来挖出骷髅的消息,使我不敢轻易由此踏出一步。
        校园靠北的一溜儿平房是低年级同学上课的教室,我最顽皮的事情就发生在那里。我曾在课堂上离开座位去擦黑板上的字,尔后跨骑在教室窗棱上,朝着底下诸位同学做鬼脸。讲课老师实在忍无可忍,便号召全班来抓我。同仇那个敌忾啊,逼迫我和一个叫陆龙的同学,直逃至小学操场北端的大土沟里,才腾出手来,向众位男女生反掷土疙瘩。
其实,我并不算最淘的,更淘的还有薛永、宋凤翔、王济平……
        倘若班里闹得太过厉害,校方便会派来一些男老师帮助震慑。别人倒没什么,只马老师的身影在窗外一晃动,尽管没说什么,也没做什么,肯定会令我们这帮淘气包立马有所收敛。因为他那以严厉著称的威名大家全都有所耳闻。
升至中年级,我们班的教室搬至校园东侧的一幢二层新楼里,南面有个大回廊。由于我学习成绩不错,淘气现象也有所改观,第一批就被发展成少先队员。这批队员以女生居多,男生仅四个,王立、庄人东和我,还有一个不是高朗朗就是李昕昕或朱玉清,记不太清了。
        孰料更大的机缘接踵而至,且颇具喜剧色彩。当全班的少先队员正排着队步入一间会议室,准备选举队干部时,我半心虚半玩笑地对其他同学讲:“到时你们千万可别选我啊。”不想这话叫后面的辅导员小沈老师听到了,回了一声:“为什么不能选你呢?” 单凭这么一句质疑,谁想大家竟在会议上全部举手,把我这个功课虽好但略带顽皮的学生选作了中队长。
更匪夷所思的事还在后面。没过多久,不知是出于班主任高秋萍老师还是同学们的信任,或许自己确实优秀?我又被推举为班主席,成了少先队和班里工作第一把手的双肩挑。使我在中年级初期达到了本人小学期间仕途的巅峰。接着,却是每况愈下。
        约摸四年级光景,我已退居至两道杠的中队委员,主要负责军体。每天早操我都要站在班级前头高声喊道:“立正!”然后转身跑至大队长李文伟(我们年级二班的同学)跟前,单手行队礼:“报告大队主席,本中队应到52人,实到51人,缺席一人,报告完毕。”
        回礼:“接受你的报告。”
        以下便是检阅。
        我印象中穿的是被母亲抛弃了的旧皮鞋,右脚的小脚趾已然袒露出来。随着自己“一二一,一二一……一、二、三、四”的口令,那双不合脚的皮鞋,便会发出“踶嘞嗒、踶嘞嗒”的伴奏,让自己略微感到有点局促及窘迫。
孩童的天性是什么呢?就是玩。在我的记忆中,清华附小最好玩的地方不是教学区,也不是操场,而是一条很深的大土沟。它以半环形将学校操场的西北部围定,其中心部位有一条蜿蜒流淌着的上百米长的小溪。课余时间孩子们常在那里玩耍,那情那景昭显出自然风光与文人气息的互动(现已被填平,遗憾)。
        大土沟西翼的沟壁上被一些孩子挖了几个洞穴,看上去非常神秘。北翼偏东,黄土沙丘起伏不断,加之溪水、树林,纵深七八十米不见人踪,是孩子们放学后最爱的玩耍地带。
        由于大土沟的客观存在,孩子们上学由北向南有三条路线可供选择。其一,西线,地势由低逐渐增高;其二,中线,先下沟,踏过溪水石块,再攀登几十个土台阶登上高坡;其三,东线,伴着起伏的黄土沙丘,荒草茂盛的一路。
        数中线所发生的事,于我记忆里最为轰轰烈烈。一年暑期,清华附小搞了个“夏令营”。在操场中央燃起一堆大大的篝火,红领巾们围着跳呀、唱呀,尽情欢乐……
        晚上睡觉就躺在各班教室由桌椅板凳搭建的“床铺”上。大约凌晨三四点钟,大家被一阵尖锐、连续的哨声惊醒。随之,上百号人便迷迷糊糊地尾随着蒙有红布的手电筒出发了。先由中线土沟下去,继而到田野、沟坎、马路上去抓“台湾空降下来的国民党特务”。结果,什么也没有发现。
        当队伍返归至大土沟,再次攀登操场中线的陡坡台阶时,不知前方谁先发出一声尖叫,紧跟着,全体小学生都跟发疯了似的猛追。最终,在操场中央捕获了穿着套头橡胶雨衣,由老师装扮的假特务。
        步入高年级,我的职称退至小队长。而我们二班,却搬迁至低年级时望尘莫及的深灰色楼房(在校园南端)。不想刚进去不久,班里就发生了一个重大事件。
        1962年清华附小为了更好地培养人才,搞了个试验班,让二年级一些同学通过考试,选拔出学习成绩好的组成两个新班,直接升入四年级,结果,便与我们班同级了。事情发生在来年。由于校方把我们班三名成绩好的同学转到了试验班,引起群情激奋。我们班的同学集体抗议,可当事者连个人影也没见,请愿活动不了了之。
        那阵的清华附小,除去重视“德智体”全面发展外,还特别热衷于开展文艺活动。每年都要在大学礼堂举办文艺演出。在我低年级时,于记忆里永恒的,是高年级学生在大礼堂表演的一个节目,许多同学至今对这个节目记忆犹新。
        舞台穹顶灯光缓缓暗下,背景银幕上打出个弯弯、晶莹、好大的月牙。幕布右侧,首先登台的是一个戴着软边白遮阳帽的男孩儿,双手平端,红领巾在白衬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鲜艳;幕布左侧,缓缓走出一个极其静雅清秀的女孩儿,紫罗轻纱显得缥缈,舞姿荡漾翩翩。童声这样唱起:
蓝蓝天空银河里,
有只小白船,
船上有棵桂花树,
白兔在游玩,
飘呀,飘呀,
看不见……
        两人模仿坐在弯弯月牙船的两端,此起彼伏,雾般的梦幻……广寒宫里住着嫦娥、玉兔和桂树,充满神话般的无瑕之联想。女生是朱紫玲,男生名字不知道。我年龄虽不大,但觉得两人实在是太般配了。一点也不夸张,他们绝对属于全世界最漂亮、最可爱的…… 不由想起了宣传画《和平鸽》的画面。
        当我升入高年级的时候,演出的节目里开始增添了“政治”色彩。
印象最深的是肤色天生自来黑的高朗朗所参与的节目。他和一帮同学略微抹点儿油彩,扮装“亚非拉”中的黑人,发出的童声全都特别压抑:“黑非洲,黑非洲,黑夜沉沉不到头,西方来的老爷们,骑在我们的脖上头……”
        的确,当时感觉美国人民特贫穷。尤其黑人,不但被当作牲口进行奴隶买卖,还成天被蘸着盐水的皮鞭抽打,死了,就往海里一扔……
        于是,高朗朗们发出了不屈的怒吼:“卡斯特罗和人民,团结起来进行斗争,卡斯特罗和人民,团结起来进行斗争。古巴西、古巴西,古巴西——洋金闹,古巴西、古巴西,古巴西——洋金闹……”
        在这个巨型雕塑剧中,我饰演的角色非常重要。许是长相缘故吧,浓眉、大眼、圆脸,我立于团队造型的最顶端,充当“亚非拉”形象中的亚洲人。右边是洋气漂亮的一班女生杨巾卯,她披着一头染成金黄色的头发,饰演拉丁美洲人;左边好像是六班的俊俏男生周华,被涂抹了一脸的漆黑,饰演非洲人。
        在上述角色中我没有一句台词,只不过是个造型而已。而下一个节目才是本人的重头戏。
        记得节目一开头,就是大家齐声朗诵:“未来的大厦谁来建?未来的天地谁主宰?未来的红旗谁来接?我们,我们!我们红色的新一代!”我扮演的工人是主要角色:手握钢钎、头戴鸭舌帽、脖绕白毛巾,挺胸昂头立于舞台的最中央。突然间,我忘词了,不是集体朗诵而是自己将要单独朗诵的那一大段。
        怎么会呢?天天背得滚瓜烂熟。早上,还在新公寓食堂饭桌前重复了一遍,临进礼堂又默念了一遍,挺好的啊。就赖那个害怕的意识:“到时别忘了。”得,这会儿真给忘了。当时我有点儿慌神。我知道台上是不允许乱动的,只好依附剧情,假装张闭着嘴型,其实并未出声。斜视了一下身旁的教师扮演者王永,特想问,可人家正情绪激昂地合诵着,根本无法体谅我的尴尬。视线下移,环绕着五颜六色民族服饰的演员。再看看礼堂前几排坐着的大学领导,全都闪烁着赞许的微笑……再往后,就什么也看不清楚了。
        愈发逼近自己的单独朗诵,却愈发想不起来台词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完了,随它去吧,我也没办法啊,肯定露怯了……仅在瞬间的瞬间,灵感突现,我张口就来:“那时候呀,我将操作在炼钢炉旁,铁水汹涌奔流,钢花飞溅怒放……”
潜意识,给我帮了个大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