开蒙五年 之二----李子壮(清华附小1965届5班毕业生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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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+2组合--安校长、彭老师、张老师
        彭老师是我们五六年级的班主任。当时年龄并不大,但是满头银丝,容貌端庄,不怒而威,一丝不苟,当时很令我们这些顽童敬畏。她担任我们班的语文老师。字写得很规范,具体给我们教了点什么,已经记不得了。但是,为人师表,整顿教学秩序,绝对功不可没。现在回想起来,当时语文的教材教法,是体现不出老师的水平的。比如课文中“饲养员赵大叔”一文,给城市孩子读,完全不知所云,也不知道好在哪里。歌颂少年英雄刘文学的长诗,虽然头两句“嘉陵江水啊浪涛涛,黄桷树根深叶茂”现在还记得,但没有了古诗的音韵之美,情节又和生活不搭界,谈不上起什么陶冶情操的作用。五年级的时候,我已经把繁体字的三国水浒西游记看了好几遍了,(因我外婆是工会图书馆的管理员,她是晚上上班,下班后就拿本小说回家给我看。因为第二天要拿回去,所以我看书速度极快。新中国出的小说(包括翻译的)我起码看过一半。所以语文课上,什么解词造句作文,讲授主题思想段落大意,实在太刻板无味了。一天。彭老师念六班同学杨卫的范文:“我爱吃窝头了”,也许出于“羡慕嫉妒恨”,我在下面叨咕“骗人”“瞎编”。不料被彭老师听见,即被她批评:“骄傲!不虚心”。
张国蕙老师是高考落榜后到清华附小任教的。她不是分数不够,而是家庭出身政审不合格,她的分数上清华也没问题。她家孩子太多,为了给家里减轻经济负担,她报考了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,那个学校不仅包吃包住不用交学费还发津贴。但在大讲“阶级路线”的年代,哈军工是保密单位,她出身又有点“问题”,于是不予录取。她是“为五斗米折腰”,屈就到清华附小教算术来了。在她来之前,有师范大学来附小实习的学生,也有清华大学给附小实验班派的“辅导员”给我们“吃偏饭”,能借助的外力都给实验班用上了,在功课上对我们并无帮助。
        当年张老师十九岁,也就是个大孩子。她大脸盘,对学生的挑衅极其敏感,并马上就脸颊充血红彤彤,后来同学们就赠她了一个“大苹果”的外号。上课初期,经常被调皮的学生气得当场落泪。开始的时候是走出教室,擦干眼泪再回来讲课,后来改了,变成坐在第一排背对学生落泪。记得那次同班的李淑芬跑到侧面看了一眼,就奔出教室找大彭老师去了。后来,大彭老师飘然而至,把全班斥责一顿。但是,张老师的算术的确教得很好,人又肯学习,向北师大的老教师虚心讨教,引进了“鸡兔同笼”“百人百砖”等古题的算术解法,办起了算术提高组,很快就赢得了我们的尊敬。我们班的数学也有了长足的进步。她那时教给我们的平方口诀(1111121……)速算方法,多年后我还记得,一生中反复受益,尤其到了现在购物的时候,收银员还在按计算器的时候,金额已经被我报出来了,令收银的小姑娘惊叹不已。其实,这全是拜张老师所赐。
        1965年的时候,学毛著已经形成运动,搞得小学生也跃跃欲试。但我当时看小说习惯了,对“语录”不感兴趣,觉得要看就看“全本”。第一篇是《为人民服务》,还写了一页多拐弯的“体会”。再看《纪念白求恩》就看不下去了,因为没有故事。但是“自由主义”的十一种表现,倒是背了个八九不离十,因为行文是“成语串”,容易上口。意思虽然不懂,但念起来很舒服,甚至比唐诗宋词还舒服。老师很宽容,只是看着我们在那里认真地胡说八道,一言不发,一笑置之。在他们看来,这是成长中的必然。
        现在想起来,小学中这两门主课老师如此配备,是很科学的。语文老师要“老”,国文底子要好。要“镇”得住。否则,学生看过的书他没看过,问字不认识,问书不晓得就没有威信。算术老师要“小”,否则新知识新教法进不来,和学生的沟通也不会通畅,对培养学生的逻辑能力不利。小学教育中“最失败”的恐怕当属时事政治了,虽然口号喊的很响亮,但是五年级时事测验时,许多同学在填空时,把蒋介石填成了美国人,根据就是“美蒋反动派”这个“略称”。
        但当时也有感觉到“不和谐”的地方,这里主要是指的安孟林副校长。安校长在学校“别具一格”。不担任什么课程,专管教学秩序。学生大都不喜欢他,因为他比较严厉,说话还带着地方(河南?)口音,有威慑力。和顾校长那种慈母般的“科班老太太”大不一样。
        现在想起来,印象深的有这么几件事:
第一件是大约五年级的时候,我在公寓食堂前碰到安校长,他对我进行了一次“理想教育”。他问我:以后你想干什么啊?我立即回答:考清华附中。他又问:“上完附中后干什么?”“考清华大学。”“上完大学呢?”“念研究生。”“再以后呢?”“工作呗”。
        安校长对我的回答显然不满意,说:如果考不上呢?想没有想过到农村去?去农村喂猪?
        我认为这是完全不可能的,就老老实实的回答:“没想过。”谈话到此结束。当时觉得安校长很看不起人,根本不懂教育。但1969年,我被安校长所言中,去陕西延川县关庄公社关家庄大队插队,农村四年,最后一年任本村小学高年级的老师,好像还称职,对养猪也颇有心得,对猪很有感情,而同学艾平,被分配到县副食品公司,任务就是收猪。一头猪定几级的价位,拿手一掐屁股就有数了。看来安校长预见水平高于大学任何一位领导和教授,而我们去插队饿肚子也是应该 ——因为肚子里油水往往大了不懂世事。就像曹刿所说:“肉食者鄙。”
        第二件事是安校长负责给学生核发游泳证,标准是游50米。我当时身高1米38,最多能游十几米,换三口气后准喝水。但不能示弱,只好硬着头皮参加测试,连游带走加扑腾,总算从南岸游到了北岸,大概不足30米。安校长看我精神可嘉,就发给我了游泳证。
        第三件事情是被开除的学生来找事。当时学校管理严格,成绩不好就留级。有同学先后留过四级。在学校就成了“小霸王”。学校对有的不可造就,又有劣迹的学生做了退学处理。安校长为了惩前毖后,强调纪律时举例说了“×××就被开除了”。附小是一个子弟学校,于是弟弟告诉哥哥,哥哥就来找安校长“理论”。那位被开除的学生此时已是五大三粗,据说还“练过”形意拳。放学后他就在校门口晃,消息一传,一批小学生等着看热闹,议论安校长“敢不敢来”“打得过打不过”等等。安校长闻讯而至,根本不怕。那位“大哥”见安校长来了,也不晃了,问安校长:我明明是退学,为什么你说我是被开除的?几句话之后,被安校长说的无言以对,放下了一句“这事没完”,就走掉了。
        这三件事情,使我后来觉得,安校长虽然比较“另类”,但对我还是很不错的。
        回忆安校长的事,是想复原当年清华附小的“教育生态”。虽然蒋南翔的“一条龙”的目标已经提出,但是,怎么实现这个目标谁也不知道,甚至连“一条龙”是讲“预科——大学——研究生”还是“附小——附中——大学”都不大清楚。清华附小当时基础谈不上很好,老师校长家长学生认识也不统一,各有一套,但早出人才,多出人才的信念是坚定的。现在回忆起来,那时清华附小教职员工义无反顾全身心投入工作的状态,才是最宝贵的。